本是同根生

我的大伯去世了,享年八十五岁。

大伯去世前约半个月,我去看望他。那时他已认不准,不知是我还是我妹妹。他是个很矮小的老头,一床露出棉絮的薄被褥裹住他的小身体。一只脚露出被外,有时在动,而眼神已黯淡无光,吃力的睁开来看看我,看看陪着的我父亲和我堂嫂——他的侄媳,又无力的闭上了。正当杨梅上市之节,大伯就爱吃两样东西——八宝粥和杨梅。他的嘴角有殷红的一片,正是杨梅的残汁。床里边摆着一盘蚊香和一碗吃剩的杨梅。没剩几颗了,我把它拿出来,只见许多小飞虫飞开来,我赶紧拿扇子将它们赶走。杨梅最爱招这种飞虫,不知这碗杨梅已放了多久?

柜上柜下放了不少晚辈们送来的东西,许多没有启封,而我买去的东西,怕大伯也是不能吃的了。我坐在床沿,望着奄奄一息的大伯,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母亲曾告诉我,我的命其实有赖大伯。我三岁时,有一次发高烧,烧得迷迷糊糊,父母却不知这情势的凶险,打算第二天抱我去看病。那晚已是八点多,大伯急急从外面进来,说是村里有不少孩子发一种急性脑膜炎,症状是发高烧,肚脐眼周围有三颗红斑。父母一看,我的肚子上正有三颗红斑,这才急了,医院。医生说,再晚送一个小时,可能小命不保,或是留下呆傻的残疾。住院治疗三天后,我便又活蹦乱跳了,根本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场大劫,跟着父母高高兴兴回家。就是这一点,母亲一辈子记着大伯的恩。

但大伯大半辈子里并不与我家亲近,一直是疏远的,对他的这个最小的弟弟并没有什么关顾的地方。大伯未曾娶妻生子,本是住在和我家相连的一间小屋里。那时我们姐弟三个还小,父母负担也重,因为父亲是个民办教师,工资少得可怜。然而大伯突然决定搬去和我的大堂兄一起住,大堂兄做了他的过继儿子。大堂兄已成家,有了一双儿女,在大伯的资助下,去村子的东面造了五间平房。相反,大伯离开时,凡属于他的东西,半件也没有落下。母亲多次提起当时情形——大伯拿走支在我们姐妹小床下的两条长凳子,他眼看着母亲拿几个酒坛子代替,无动于衷。二伯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,都已陆续长达成人,人多势众,加上二婶厉害,对我家一向看不起。遗憾的是,大伯也站在了他们一边,总是帮着他们说话。

记得幼小时,我在一个晒场上玩,直到天黑时回家,一进院子,里面闹哄哄的围了很多人,我家里也一样,只见我母亲坐在桌子边,正呼天抢地的哭,凄凄哀哀,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知道一定和二伯家吵架了。后来他们把一口大水缸移到院子中间,使我们出入院子很不方便(当时只有一条路,必须从他家门前过,两家相连,门朝东)。父亲与他们理论,两个堂兄竟拿着铁制农具来赶打父亲。到我二十岁时,我家建朝南的楼房。我的堂兄们都已陆续成家,各立门户,尽管如此,因为我家建楼房,两家关系最终决裂,一道围墙彻底隔开两家,从此老死不相往来。我常想,无非就是为了一点点利益,人的心眼变得多么狭小。以前是所谓的以强凌弱,后来则是强烈的妒忌心,看不得你好,于是干脆截断了你的出路,从此行同陌路。而如果期间大伯始终能站在中间立场,有所调停,我想情形应该不至于坏到这样地步。

大伯识得不少字,能读懂经书,一辈子就从事吃斋念佛的行当。因为他没有家室,又有文化,他的“生意”颇为兴隆,也算赚了不少钱。那应该是他比较风光和得意的时光,日子也过得比较顺心吧。大堂兄后来遇到拆迁,在村子的北面盖起三间楼房,一个很大的院子,院子前面盖了一排小平房,因为在大路旁,全部出租开小商店。这里当然也有大伯的贡献。

但他后来慢慢爱往我家跑,对着我父母诉说他所受的气。他的耳聋越来越厉害,渐渐戴上耳机也不解决问题,他更觉得家人越来越嫌弃他。母亲心里又何尝不怨恨他当年的决绝,但她终究是善良的,每次总亲手倒一杯茶给他,只要他愿意,便在我家吃饭,将好菜夹到他碗里,我们在家时,父母也要求我们这样做。一开始,我很不习惯,因为没有亲近感,怪别扭的,但毕竟感动于母亲的宽宏大量,慢慢亲近起来。前几年,过年时,大伯给我们的几个孩子压岁钱,我们也带点补品给他。后来,卖出的经佛少了,他也不再发压岁钱给孩子们,我们都要他留着自己用,一边仍会买一点补品给他。每次饭后,我们会搀扶着将他送到家里。越到后来,我们的心里越没有怨恨,只剩下同情和怜悯。

我的二伯离世更早,与大伯相距八年。其实,他和我父亲一样,都是忠厚善良的人,一辈子如老牛一般默默无闻的埋头劳作,言语极少,几乎像个哑巴一样。连他的离世也是那样的凄凉可怜——他得的是食道癌,发现已晚期,医院回来,在家里等死。没有太长的时间让他挨那份痛苦——他怕是活活饿死的罢,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?他的死无声无息,很多亲戚都是事后得知的,因此丧事也极其简单。我的二婶眼睛几乎全瞎了,后来不得不在几个儿子家轮流住。她虽也是穷苦出身,遗憾的是心胸欠宽些,各家轮流供养的日子,怕也不能过得顺心吧,那正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。

大伯病重时,上海的姑妈和三伯也来了,并且送了终,这应该是大伯最感欣慰的地方。听弟弟说,在火葬场,遗体即将火化时,姑妈哭喊着拉住不放,三伯也哭得很悲痛,弟弟感叹说,毕竟是同根相连的兄弟姐妹呀,血脉相亲,难以割断!

呜呼大伯,安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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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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